windfenger

3.
慈眉善目的张导演又来找师傅了，开门见山地说了跟十年前差不多的话：我想拍一部武打片，你看看有什么人可以介绍给我吗？
此时正值武术比赛前夕，师傅正带着弟子们勤加练习，一听这话就直摆手：没有没有。
张导演说，那我能看看他们训练吗？
师傅说，他们今天室外训练，你见不着了。
张导演知道师傅是事先听到了风声，所以有意让弟子们回避，只能说，那我下次再来。
导演跑了一圈中国之后，又回到了北京，还带来了他们那部电影的动作指导，这次总算见到了正在训练的孩子们，但是张导演瞅来瞅去没见到记忆中那个小孩，他笑呵呵地问师傅，当年那个小孩……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师傅说，我看你不是来选什么人的，就是来履行那个十年之约的吧！
张导演说，我走遍了中国，还是觉得当初那个孩子好。
师傅说，不巧，他出国了，你们还是请回吧！
张导演又碰了一次壁，与袁指导悻悻地走了。恰逢中午时间，两人肚子都饿了，于是来到体校附近一家饺子馆吃饺子。正咬着热腾腾的饺子呢，门帘儿一掀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龇牙咧嘴地走进来，用地道的京片儿说，真冷，真冷！叔叔，给我来五十个饺子！
来嘞！老板回的也是欢快地道的京片儿。少年一进来，仿佛气氛都活络起来。

哎，老袁！张导演用手肘捅了一下袁指导，你看那个孩子！
袁指导一看，少年穿着体校的校服，相貌清俊，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尤其动人。大冷的天儿里，他嘴唇冻得嫣红，加上腹中饥饿，他目光灼灼地扒拉在橱窗上看着老板在里面下饺子，不时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模样憨态可掬，活泼可爱。
张导演和袁指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就是他了”这个信息。
孩子，你过来一下。张导演向捧着一盘饺子的少年招了招手。
大概是看他们两位都长得和蔼可亲的样子，少年端着饺子笑着走过来，问，伯伯，您有什么事儿啊？
他倒像个自来熟，逢人就喊，笑起来像个包子，双颊鼓鼓的，声音嫩得像是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
张导演招呼他坐下，少年大咧咧地坐下之后就开始吃自己的饺子。他一派天真浪漫，张导演和袁指导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他的名字和师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孩子正是十年前张导演看中那个小师弟，时隔十年，他当然早就不记得张导演了，张导演却还能从他脸部的轮廓依稀看到当年的样子。

缘分，这就是缘分！张导演觉得，这部戏的男主角不是这个孩子还能是谁？
饺子馆邂逅之后，张导演和袁指导便马上杀了个回马枪找朋友“兴师问罪”：那孩子明明就在这儿，你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发扬中华武术，影视剧比武术表演的影响力大一千倍一万倍！
师傅这下没辙了，只能把师弟单独喊到练功房来，对师弟说，你练一套拳、一套棍给我们看看吧。
师弟抱拳领命，刷刷刷开始练拳。练武之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精气神，师弟在儿时是个机灵鬼，长大了气质就稍微沉淀下来，动时身形舒展，静时岳峙渊渟，武术姿态优美动人，果然不愧是多届武术冠军。
看着师弟跃动的身影，张导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的师兄。他与他的师兄都长得十分好看，但又各不相同。师兄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宛如山穹翠柏，从小带着一身浩然正气，所以演的角色也多半威风凛凛气势不凡；师弟却像山涧清泉，活泼灵动，自有自己的一番盎然生趣。
师弟演练完就被师傅叫回去了，从头到尾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来这儿练什么。
张导演兴冲冲地对师傅说，就是他了！你什么时候能放人？
师傅哼哼道，我们还要去比赛，还要美国表演呢。
没关系，我们可以推迟拍摄，反正看到他之后，我觉得我的剧本也要改改。
那过两个月再说吧。
一部电影不是说延迟开拍就能延迟的，也不是说延迟多久就能延迟多久的，各方面人员的档期都要调整，这一调就延迟了大半年。等张导演再去找到师弟的时候，一看，嗬，怎么长高了这么多？他居然已经是全武术队最高的了！不行，这剧本还得改！
改来改去，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导演终于决定要开拍的时候，师傅忽然打电话来说，师弟把腿摔断了，要进行康复治疗。
张导演不禁感慨真是好事多磨，只能又延迟开机。恰巧接到师兄一个问候的电话，无意中就跟他谈起这个事，说，你师弟很快也要像你一样成为大明星了，你在娱乐圈终于不是孤军奋战啦！
师兄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你们已经开机了？！他怎么没告诉我呀？！
张导演嘿嘿笑道，他自己都还没知道这事呢，怎么告诉你？再说他的腿受伤了，在家里养着呢。
张导，师兄在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很严肃，如果可以，你们尽量推迟开机，你也知道，现在香港的局势……很乱。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张导演说，我知道，蔡先生被人谋杀对你刺激很大。放心，我们不在香港拍，在内地取景。
张导，您觉得您这样说能安慰到我吗？师兄说，我进这个圈子也不是一两年了，就算不在香港拍，但说到功夫片，特别是您拍的功夫片，少得了香港方面的投资吗？您看我为了躲避那些利益纠纷都回大陆这边来了。我师弟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您还是等他再长大一点吧。
张导演慎重地说，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嗯。师兄又与导演寒暄了几句，挂断了电话，心中思绪万千：这几年的香港娱乐圈，有人被暗杀，有人被绑架，有人被抢劫，还有人被人拿着枪指着头强迫拍戏……各种黑势力、潜规则，纷纷扰扰，实在太多血腥暴力，如果师弟现在就一脚踏进来，实在不是时候。
于是，张导演这部电影，一搁置就是好久。

三年后的某一天，师兄忽然接到师弟的一个电话，师弟在电话里异常兴奋，说，师兄，我我我准备要去拍戏了！

拍戏？师兄一阵恍惚，这才记起张导演几年前说的那部戏。去年香港警方对黑社会势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扫荡，香港演艺圈终于逐渐步出了最黑暗的时代，展现出新的姿态，张导演现在才对师弟说这件事，说明是真心为他着想了。师兄笑着说，是吗？那恭喜你啦，好好干啊！

师弟很担忧地说，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办？

师兄说，不懂就学呗，虚心受教，从零做起。

好，我会的！师弟本来就是个乐天派，加上经历下肢瘫痪的磨难之后，已经没什么事能够打败他了。师弟又说，嗯……什么时候能跟师兄一起拍戏就好了。

师兄听出他言下似有撒娇之意，不禁微笑起来，说，师兄现在有自己的电影公司了，你想跟师兄一起拍戏，那还不容易？不过，张导演和袁指导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你还是先向他们学习，把眼前的戏拍好吧！

好嘞！师弟通完电话就收拾起自己的小背包，坐着绿皮小火车去了杭州。

他一个人来到拍摄地的时候，拘谨得不知道怎么称呼导演，只能按照师兄说的叫他老师，他说，老师，您好！老师，我到底演什么呀？

你演男主角啊。

什么？！师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快，剃头去！

什、什么？！

清装戏，你要光头，后面戴辫子！

……哦！

就这样，师弟懵懵懂懂，手足无措地就开启了自己未知的电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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