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fenger

2.
师弟屁股底下像装了弹簧似的跳完一千米，然后以火箭般的速度跑到成人冠军宿舍区，打听到李师兄的宿舍是哪间之后，他兴冲冲地想要去道谢，结果被人告知李师兄今天训练受伤了，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师弟的心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下坠，急忙问这哪里在哪里？严不严重严不严重？
好像挺严重的，是被担架抬走的。
师弟啊地一声，说，我要去找师傅！
别找了，师傅也在医院陪着李师兄呢。你也是住校的，不能出去。
呜呜呜！我不！我就要出去！师弟捂着脸跑了。
说是这么说，然而实践止于校门。师弟蹲在校门口画了无数个圈圈，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在体校训练了两年，他已经明白了纪律的重要性。再说了，也不知道师兄在哪个医院，他能上哪儿去？学校外面有几个奇怪的叔叔在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过来对他问东问西的，可烦了。
师弟初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忧心忡忡，一颗心像用一根细绳上吊似的，快咽气了却又还能喘上几口。
饭点已经过了，天已经黑了，晚操时间又到了，师弟没办法，饿着肚子干着嗓子还是出操去了。
这样忧心忡忡的日子过去了两天，师傅终于回来了，一群师兄弟围着他问李师兄的情况，师傅都回答说没事没事，别担心。
小师弟听到师傅说李师兄没事，立刻松了一口气，心想，等过一段时间师兄的伤养好了再向他道谢吧。
然而等啊等，师兄始终没有回来，师弟听到外面一些流言蜚语，说师兄伤及筋骨，从此日落西山云云，也开始怀疑师兄的伤势。他向师傅再三询问，师傅也只是说师兄太忙了所以回不来。师弟将信将疑，直到某天听到师兄第二部电影上映的消息，他急忙跑去看，见师兄在电影里依然健步如飞、行侠仗义，甚至还能飞檐走壁！师弟又露出了崇拜的笑容，彻底松了一口气，回去还埋怨师傅：师傅，为什么您只教李师兄飞却不教我们？
师傅忍住笑，说，那是你李师兄家传的独门绝技，我也不会呀！
哦，那下次师兄回来，我要叫他教我！
你得先把基础打好才能飞啊。
我知道！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师弟日夜苦练，转眼已经是全国武术比赛的拳、刀、枪冠军，这时，他已经十二岁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武术很厉害，不认识的人有时候还是会以为他是女孩子；甚至有一些阿姨会问，小朋友，你几岁啦？你有没有哥哥呀？
师弟刚开始不明白，说，如果师哥也算哥哥，那我有很多啊。
然后别人看到他体校的校服就会说，哟，一个长得这么文静的女孩子也练武啊？
女孩子……你才是女孩子呢！师弟忍住没有说出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这种事遇到得多了，以至于几乎整个武术队都知道，成为大家饭后的笑谈之一，然后只会刺激师弟更加疯狂地练武。
终于，久违的李师兄回来啦！
当时师弟正在拾掇刀枪棍棒，忽然听到李师兄的名字，一阵晃神，时间太久了，他一直只能在电影院里仰望自己的师兄，以至于他都要忘记他是个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李师兄……回来了？
师兄回来了！！！
师弟大吼一声，顾不上拾掇，马上加入了奔跑的人群中。
师兄这次回来挺多天的，还可以跟他们聊聊天训训练。但他身边时刻都簇拥着一大群人，有些六七岁的孩子简直像疯了似的，一见到他就会死死抱住他不放。师弟想自己已经十二岁了，实在不能做这么丢人的事情，然而这份炽烈的感情还是在跟师兄打橄榄球的时候全面爆发。
从第一声哨响开始，所有孩子盯住的人就只有李师兄一个，只要球传到他手上，他的手上脚上必定挂满了孩子，场面令人哭笑不得。师弟也是死死抱住他的人之一，等到人群都散了他还紧紧搂着师兄的大腿不放。师兄一拍他脑袋说，哎，球我已经传出去了，你怎么还抱着我呢？师弟抬起头说，你飞啊，你不是会飞吗？你飞一个我看看！
师兄哈哈大笑，师弟莫名其妙，接下来，顷刻之间，师兄已经脱困，身形快到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啊呀呀呀！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也要学飞！师弟跺着脚愤愤不平，把一切都归咎于师傅没有把压箱底的功力传给自己。
比完赛，师弟怯生生地给师兄递了瓶水，心想，隔了这么久，师兄应该不记得我了，不对，师兄好像从来不知道我名字……他犹豫再三，到底要对师兄说什么，师兄反倒问：你的左手拇指怎么了？练功受的伤？
师弟腾地一下红了脸，下意识地马上缩回左手。他左手的拇指在习武之前就断了半截，都是以前调皮捣蛋的恶果，他当初还差点因为这个练不了武。总之这个没什么鼓舞人心的励志故事，只有一个熊孩子闯祸的故事，于是师弟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师兄倒把他的支吾当成了默认，说，没关系，练武受伤是常有的事，只是自己要多注意。
嗯……师弟点头如捣蒜。练武受伤真的是家常便饭，他脑袋开过瓢，鼻梁断过几次，扭伤、跌伤就更加寻常，不过他到后来才知道，跟下肢瘫痪比起来，那些伤都只是小菜一碟。
那是他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某天他刚训练完，马上坐到冰冷的地上，结果第二天就起不来了。他那时慌得六神无主，哭着在床上滚下来，又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同宿舍的师兄弟都围着他不知道怎么办。师傅马上叫来了救护车，送去医院之后，医生的诊断是：下肢神经堵死，极有可能瘫痪。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更别提一个酷爱习武的少年。
师傅头一次一天一夜都没有看见过小师弟的笑容，他就躺在床上，面容苍白，不吃不喝。
师傅给师兄打电话：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能不能抽空给你师弟打个电话？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唉，也怪我，明知道他身体素质不如其他孩子，也任由他刚练完一身大汗就往地上坐。你以前也受过严重的伤，有经验，他又从小崇拜你，也许你说的话对他重拾希望会有帮助。
师兄直接说，我回去一趟。
就这样，师兄携着大洋彼岸的海风回到了北京，戴着墨镜和口罩低调地进了师弟的医院。
他推开师弟的病房门，少年闭着眼睛，打着点滴，虚弱地躺在床上。他已经高烧了两天两夜，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使他疲惫不堪。
师兄伸手探到师弟的额头上，师弟的睫羽轻轻颤抖了几下，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眼前的师兄，嘟囔着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师兄笑道，你没做梦，是我。
师弟眼中的神智稍微回笼了一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滴落到枕头上，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师兄，你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师兄却柔声问，你渴吗？我喂你喝点水。
师弟的眼泪掉得更多了，瘪着嘴不说话，那样子看上去特别委屈。师兄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端来一杯温开水，说，喝一点。
师弟听话地喝了这两天来的第一口水。
师兄说，你要坚强，只要你想站起来，你是可以站起来的。你不相信？那你还记得几年前，我在队里练习然后受伤的事吗？
记得。
我那一次的情况也很严重，断了三根筋，一块骨头，做了七个小时的手术。医生对我说，以后你只能走路，肯定不能再做剧烈运动，练武、拍动作片，想都别想了，国家还发给我一个三级残疾证呢。
师弟的眼睛里有了动容和吃惊，问，那师兄你……
师兄笑笑说，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还能飞呢！
师弟为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那个幼稚的想法羞赧地低下头，问，当时……你哭了吗？
师兄说，怎么会不哭，我哭得比你还厉害，而且，当时的我比现在的你还大五年呢，你说羞不羞？
师弟不知不觉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本身就讨人喜欢，一笑起来就更可爱了。
师兄摸了摸师弟的头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这样，我们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什么？师弟满心期待地问。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切磋武艺啦！我可不想被人说欺负小孩子。

如果能与师兄一起切磋武艺……师弟眼中顿时露出希望和憧憬，说，师兄，我一定会站起来的！
好，我相信你。
师弟怀着对未来的幸福期望睡着了，师兄帮他盖好被子，匆匆赶往凌晨的机场。
师弟重新站起来的过程宛如美人鱼在陆地上行走般痛苦，他迈出去的第一步，用了两个小时。师傅在电话里对师兄感激涕零，差一点就老泪纵横；转头就对师弟气势汹汹地说，你如果想回武术队，爬也要给我爬回来！
师弟的确是爬回去的，也历经艰苦重新站起来了。第二年，他还是武术冠军！
这只是新生的开始，他还要练武，他还要长大，他还要站到师兄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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